隔日一早,阿春便出了芷蘭殿,悄然守在康寧殿外不遠(yuǎn)處的回廊下。
她不敢勞煩內(nèi)侍通傳,只敢如守株待兔般,盼著金玉貝出來。
康裕帝用過早膳便啟程上朝,金玉貝隨后也要前往二殿下的昭陽軒。
剛踏出康寧殿大門,對面的阿春便快步迎了上來。
小喜子見狀,立刻上前一步擋在金玉貝身前,沉聲道:“哪個宮的奴婢?不懂宮規(guī)嗎?”
阿春被這聲呵斥嚇了一跳,忙躬身行禮,姿態(tài)放得極低:
“玉貝姑姑安,奴婢是芷蘭殿杜美人身邊的阿春,想請姑姑移步芷蘭殿一趟,我家美人有要事相求?!?/p>
金玉貝眸光微動,淡淡開口:“哦?你家美人找我何事?我與她似乎并無深交?!?/p>
阿春心頭一緊,干脆心一橫,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地,雙手伏地叩首:
“玉貝姑姑,求您發(fā)發(fā)善心!奴婢知曉我家美人先前與您有過矛盾,可她并非壞心眼,皆是受人挑唆。望姑姑大人不計小人過,奴婢代美人向您賠罪!”
說罷,額頭接連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下,聲響清脆。
金玉貝見狀,緩聲道:“起來吧,這般模樣被旁人瞧見,成何體統(tǒng)?你先回去告知你家美人,我需先去昭陽軒處理二殿下的事,稍后便會過去?!?/p>
阿春聞言喜出望外,連忙起身福禮:“多謝玉貝姑姑!奴婢這就回去回話,定讓美人好好等候。”
說罷,又躬身退了幾步,才轉(zhuǎn)身匆匆離去。
一旁的小喜子憂心忡忡地勸道:“御侍姐姐,杜美人與你有過齟齬,何必去蹚這趟渾水?”
金玉貝邁步前行,語氣平靜。
“她如今懷著身孕,一早便派人在此等候,聽那宮女的口氣,想必是真有難處。不看僧面看佛面,看在腹中龍嗣的份上,去一趟也無妨?!?/p>
小喜子面露不贊同,卻未再多言。
金玉貝側(cè)頭看他,笑道:“你是怕她借著皇嗣害我?”
小喜子點頭:“御侍姐姐,防人之心不可無……”
“她不會。”金玉貝打斷他,神色淡然。
“若她不珍惜這孩子,何必要等到三個月胎象穩(wěn)固才來尋我?這三個月她在芷蘭殿深居簡出,顯然是極看重這個孩子的?!?/p>
聽她這般說,小喜子臉上的凝重才稍稍緩解。
兩人抵達(dá)昭陽軒,金玉貝處理完二殿下的事宜,約莫一個多時辰后,便動身前往芷蘭殿。
阿春早已在殿外等候,恭敬地將她引入殿內(nèi),小喜子則守在門口。
金玉貝踏入內(nèi)室,只見杜月榮衣冠整齊地坐在案前,顯然一早就起身等候。
見她進(jìn)來,杜月榮立刻起身相迎,神色帶著幾分局促與急切。
“美人懷著身孕,不必多禮,快坐下吧。”金玉貝連忙抬手阻止。
杜月榮猛地睜大了眼,沒想到她竟已知曉自已懷孕的事。
心頭的一塊大石驟然落地,既然金玉貝已然知曉,倒也省去了一番拐彎抹角的口舌。
兩人分賓主落座,阿春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,順手關(guān)上了房門。
杜月榮深吸一口氣,開門見山:“金御侍,我想求你幫我一個忙?!?/p>
金玉貝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,繞了幾圈,才抬眸看向她,語氣沒有起伏。
“美人說笑了,您懷的是龍嗣,我不過是個御前女官,能幫您什么?”
杜月榮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語氣急切又帶著哀求。
“你一定能幫我!這宮里唯有你最清醒通透。求你告訴我,我該怎么做才能護(hù)住這個孩子?
我不想日后被送往皇陵,更不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。所以三個月前,在御花園……才有了這個孩子,求你幫幫我!”
她說得情真意切,眼眶已然泛紅。
金玉貝輕輕抽回手腕,緩緩道:“你求我,無非是因為我往來于康寧殿與錦寧宮之間。
若皇后對你動手,你想讓我通風(fēng)報信;同時,也想借我之口,探聽陛下對你和孩子的態(tài)度,對嗎?”
被一語道破心事,杜月榮臉上閃過一絲尷尬,訥訥道:
“我就知道瞞不過你……我如今既怕皇后容不下這孩子,更怕陛下根本不在意這孩子的生死。”
“人不為已,天誅地滅,你為自已籌謀,并無過錯。”
金玉貝點頭,話鋒一轉(zhuǎn),“但你懷有身孕的事,皇后想必早已知曉,繼續(xù)隱瞞下去,只會被動挨打。
至于陛下,你仔細(xì)想想,懷孕三個月宮中竟無人知曉,這何嘗不是陛下在暗中庇佑你?
如今陛下只有二殿下一個皇子,心里自然是盼著多添子嗣的?!?/p>
杜月榮臉上的焦急褪去些許,卻仍面露難色。
“可陛下遲遲不公開這個消息,我也不敢貿(mào)然透露?。 ?/p>
金玉貝不禁失笑:“杜美人,幾個月前你在尚衣局咄咄逼人的勁頭,在陛下面前梨花帶雨控訴我的作派,都去哪兒了?
不過抄了一個月《女誡》,就把你的心氣都磨沒了?”
杜月榮聞言,羞愧地低下頭,手輕輕撫上小腹,聲音帶著幾分哽咽。
“許是想明白了許多事,許是……所有的傲氣膽色,都換成了這個孩子。
我如今只有他了,往后余生,也只有他能陪著我?!?/p>
她深吸一口氣,含淚看向金玉貝。
“你若還生我的氣,扇我?guī)装驼平饨夂?。要不然……?/p>
她起身便要下跪,“反正在這宮里,我面子里子都沒了,只求你幫我保住這孩子!”
金玉貝忙上前托住她,語氣沉了幾分:“起來!”
杜月榮搖頭,執(zhí)意要跪。
“不,你答不答應(yīng)?我生我死都無所謂了,只求你護(hù)著這孩子!”
“你起來!”
金玉貝眼中的淡然褪去,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孩子放下所有矜貴傲氣的女子,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動容。
這便是母親,叫她如何硬的起心腸。
扶著杜月榮重新坐下,她的語氣少了幾分冷硬。
“杜美人,我只能給你指一條明路,自已的孩子,終究只能靠自已。
你聽我說,若你今日還繼續(xù)隱瞞孕事,皇后必定會以穢亂宮闈的名頭派人處置你,永絕后患?!?/p>
杜月榮聞言,臉色瞬間煞白,雙手緊緊捂住小腹,聲音帶著顫抖:
“那……那該如何是好?”
金玉貝眼底劃過一絲暗芒,聲音冷沉了幾分。
“先下手為強,后下手遭殃!你得立刻去找皇后。
趁現(xiàn)在幾位嬪妃還在錦寧宮請安,鬧她個措手不及。
示弱、哭求、甚至撒潑都好,一哭二鬧三上吊,務(wù)必咬住一點,你這一胎若是沒了,便是皇后下的毒手?!?/p>
她頓了頓,繼續(xù)道。
“以前這后宮嬪妃敢怒不敢言,是因為陛下剛登大寶,無母族可依,忌憚安王的勢力,不得不倚仗魏國公府,這才助長了皇后的氣焰。
但現(xiàn)在,不同了。”
金玉貝湊近杜月榮,壓低聲音。
“你也該聽聞,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。
他想為二殿下鋪路,絕不會再容忍皇后肆意妄為,對魏國公府這些年的不作為,也早已心生不滿。
何況,你父親如今已是五城兵馬司指揮,手握京畿部分兵權(quán),若皇后要為難你,他怎會坐視不理?”
杜月榮渾身一震,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垂眸沉思片刻,將金玉貝的話在心中反復(fù)梳理。
片刻后,她眼中漸漸有了光亮。
“是啊,我父親如今是五城兵馬司指揮,雖不及魏國公府勢大,但他素來疼愛我,定會護(hù)我。
陛下子嗣單薄,這孩子無論男女,他想必都會歡喜。
我與皇后不同,我只想和孩子平平安安地活著,日后讓他做個閑散王爺或是富貴公主便好?!?/p>
見她已然想通,金玉貝緩緩起身。
“杜美人,用盡你所有的辦法和手段去爭。這一局你若贏了,再來找我?!?/p>
說罷,她抬步朝外走去。
“金御侍!”杜月榮突然開口喚住她。
金玉貝腳步一頓,側(cè)過頭。
只見杜月榮走到她面前,鄭重地福了一禮。
“我杜月榮欠你一個人情。日后若有用得著我,或是用得著家父的地方,你盡可開口,我定不推辭?!?/p>
金玉貝微微頷首,她從不是圣母,有付出自然要有所回報,唇邊勾起一抹淺笑,吐出四個字。
“一言為定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