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芷蘭殿,小喜子忍不住問道:
“御侍姐姐,這位杜美人,當(dāng)真能立得???”
金玉貝抬手輕攏鬢發(fā),語氣平淡卻篤定。
“女子本弱,為母則剛。該說的我都已說透,能不能成,就看她豁不豁得出去了?!?/p>
小喜子點頭,眼中閃過幾分狡黠。
“杜美人去皇后宮里鬧,奴才就把消息放給杜大人。
他若有腦子,定會去弄清緣由,也會知道承了御侍姐姐的情,聰明人該知道腳往哪邊站。
恭喜御侍姐姐,又添了五城兵馬司這層助力!”
金玉貝聞言,唇邊漾開一抹清淺笑意,蔥白指尖輕輕戳了戳小喜子的額頭,眉目流轉(zhuǎn)間帶著幾分贊許。
“你呀,如今愈發(fā)會琢磨我的心思了!看來,我當(dāng)初沒看錯人。”
小喜子被她一戳,桃花眼中瞬間泛起亮閃閃的喜意,嘴角再也壓不住。
一顆心呀,就像是浸在了濃稠的蜜罐里,甜得透不過氣。
金玉貝心中自有盤算,幫杜月榮理清思路,她欠了自已一個人情。
相當(dāng)于五城兵馬司指揮杜大人也承了這份情。這位杜大人注定要站在皇帝身邊。
若安王謀了天下,她的女兒及這孩子只有死路一條。站隊皇帝便是站隊二殿下,是自已的助力。
五城兵馬司總掌皇城治安、門禁稽查、捕盜緝兇與街道管理諸事,權(quán)責(zé)寬泛得很。
說白了,便是京師地面上的“一把抓”。
只要杜大人想讓人不痛快,隨時隨地都能找到由頭出手。
金玉貝不僅是為自已謀助力,亦在為李修謹找盟友。
他雖是隴西李氏四房子弟,可遠水解不了近渴,說到底也只是個文臣。
李修謹?shù)昧宋宄潜R司關(guān)照,相當(dāng)于在京師得了地面管控權(quán)的支援。
即便隴西世家遠在千里之外,他在皇城內(nèi)也能多幾分底氣。
對抗趙玄戈麾下的精衛(wèi)時,勝算也能再添幾分。
金玉貝抬手撫向眼瞼處凹凸不平的疤痕,眼底掠過一絲冷意。
皇后幾次三番為難她,對她痛下殺手。
女子報仇,十日都嫌晚。
既然是解不開的死結(jié),索性拔刀而下,將皇后架空。
誰也不能擋她的路。
誰都不行!
自踏入這朱墻深宮,決心牽著趙佑寧踏上那條通往王座的荊棘之路,有些結(jié)局便已注定。
好在,陛下只有小佑寧一個皇子,打壓皇后,對他影響不大。
過了一日,柳枝和小喜子這兩個“包打聽”一早就出了康寧殿。
中午時分回聽竹閣,兩人還交換了下情報,一同來向金玉貝回話。
柳枝率先開口,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。
“玉貝姑姑,您不知道昨兒錦寧宮有多熱鬧!”
她嘻嘻笑著,從荷包里抓了半把瓜子塞給柳葉。
“那杜美人,可真豁的出去!
昨日她跌跌撞撞跑到錦寧宮,一見到皇后就哭倒在地,說三個多月前在御花園與陛下歡好后,沒多久便發(fā)現(xiàn)懷了孕。
可她之前受過禁足,心里既怕陛下不喜,又覺羞愧,沒臉面來見皇后,這才瞞到了現(xiàn)在。”
柳枝邊說邊比劃,眉飛色舞。
“她在錦寧宮里哭得肝腸寸斷,一口一個皇后娘娘定然容不下臣妾和腹中孩兒。
還說自已是個沒福氣的,就怕哪天不明不白落了胎,和先前幾位妃嬪姐姐一樣。
甚至放話,若皇后惱她有了身孕,她便立刻喝了紅花落胎,向皇后請罪!”
柳葉聽得張大了櫻桃小嘴,一臉震驚。
“杜美人是吃醉酒了嗎,什么和陛下在御花園歡,什么皇后容不下她?這……這種話,也是能放到明面上說的?!”
柳枝將瓜子殼小心吐到碟子里,眉梢眼角都是笑意。
“你別打斷我呀!她可是當(dāng)著滿殿宮婢內(nèi)監(jiān)、二殿下,還有前來請安的幾位嬪妃的面說的!
皇后被架在火上,想發(fā)作又不能,想撇清關(guān)系也無從下手,那滋味,想想都覺痛快!”
小喜子在一旁補充。
“杜美人這次是真豁出去了。
皇后素來端著架子,哪里碰到過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,把該說的、不該說的都攤在了明面上。
皇后當(dāng)時氣得直接暈了過去,還是蘇女醫(yī)趕來扎了針才醒過來的。
如今滿宮都知道杜美人有孕不敢聲張,快顯懷了才哭著去向皇后請罪。
這里面的彎彎繞繞,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能想明白。
事情鬧到這份上,皇后若還敢對杜美人動手,那就是當(dāng)眾打自已的臉,相當(dāng)于承認以前幾位貴人流產(chǎn)都與她有關(guān)!”
金玉貝靜靜聽著,腦補出當(dāng)時的場景,不由唏噓。
杜月榮為了腹中孩子,當(dāng)真是舍了臉面,放下所有身段。
柳葉看向金玉貝,小聲問道:“玉貝姑姑,昨日出了這么大的事,陛下就沒說什么嗎?”
金玉貝托著腮,淡淡開口。
“陛下還用說什么嗎?這是后宮之事,且杜美人腹中龍嗣安然無恙,這般,就是最好的結(jié)果?!?/p>
說完這事,金玉貝話鋒一轉(zhuǎn),看向小喜子。
“你讓人把虞小公子的信送去魏國公府了嗎?”
小喜子立刻躬身回道:“御侍姐姐放心,小公子親筆寫的信,奴才已經(jīng)讓人送去了,魏國公今日定然能收到?!?/p>
柳枝不解地問道:“姑姑,魏國公是皇后的父親,上次報恩寺的事,不就是魏國公府的人動的手,您為何還要幫著他的三位嫡孫?”
金玉貝起身走到院中,望著萬里無云的碧空,聲音清冽如泉。
“報恩寺的事,雖由魏國公府的人出手,但主謀是皇后。
這位魏國公的為人,我向英國公打聽清楚了。
他素來謹小慎微,不惹是非,亦不逞口舌之快,深諳進退之道?!?/p>
指尖輕捻腰間玉佩,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天際飛過的鳥兒。
今日常州府的天氣,也如京師這般晴朗嗎?!
再過陣子,大雁就要南飛,金秀才的院子買得如何了,秀菊、玉堂,還有那個尖酸刻薄的朱氏,如今都好嗎?
念頭一閃而過,被她迅速壓下,轉(zhuǎn)而耐心解釋。
柳枝、柳葉這兩個丫頭還需打磨,既用了她們,便要多提點幾分,讓她們早些成長。
退一萬步說,日后不能成為強有力的助力,至少也別拖后腿。
“魏國公慣于觀望權(quán)衡,否則也不會在三位嫡孫皆被陛下召入宮中后,依舊沉得住氣。
他這輩子,只冒過兩次險:一次舍命救了先帝,一次便是押注陛下。幸而運氣與眼光皆佳,押對了寶,才換得如今魏國公府的榮光?!?/p>
金玉貝的眼底閃過一絲篤定。
“他是二殿下的外祖父,也是殿下日后可用之人。我主動示好,他定然心中有數(shù),亦會領(lǐng)情。
往后皇后再想讓他對我動手,他斷不會摻和。少一個敵人,總歸是好的?!?/p>
日光斜斜穿院而來,溫柔地攏在金玉貝的肩頭,為她勾勒出一層鎏金輪廓。
柳枝與柳葉望著她的背影,眼眸亮得驚人,滿心皆是難以言喻的崇拜。
不知何時,自已才能學(xué)到皮毛。
一旁的小喜子看著她的模樣,不由想起曾聽陛下在書房與魏公公閑聊時說過。
青羌與景朝不同,素來女子稱帝。
若他的御侍姐姐生在青羌,憑這般深謀遠慮、運籌帷幄的本事,當(dāng)個女帝,綽綽有余。
小喜子是這般想的,可康裕帝當(dāng)時提及此事時,卻是心間一凜。
這江山是趙家的,容不得有半絲差池。
女子為帝?!!
在景朝絕無可能,也絕不被允許!
這個念頭一旦生根,便時不時在他心頭冒出,尤其是在看到金玉貝的時候。
幾年后,康裕帝趙懷仁油盡燈枯之際,顫著手寫下一封密信,派親信送往了城郊皇陵的顧海手中。
這封信,便是顧海公公的催命符。
這是后話,暫且不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