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頂上的寧方生大吃一驚。
“是許盡歡主動要的你,而不是公主把你賞賜給他?”
阿滿點點頭,“公主是在百般不情愿的情況下,才咬牙把我送給他,為此,他還狠狠得罪了管應。”
眼看馬上就要得手的女人,被別的男人要走,管應這樣的好色之徒,怎么肯罷休,當場就朝公主咆哮起來。
公主雖然是皇家人,但管應到底是駙馬的親舅舅,怎么著都算是長輩。
“你猜許盡歡他做了什么?”
“做了什么?”
哪怕是過去了很多年,阿滿回憶起那一幕的時候,渾身的血液還是直往頭頂沖。
他先是灌了自己一杯酒,然后把酒杯一扔,把身旁的女人一推,踉踉蹌蹌地走到管應身邊,一把揪住他的前襟,笑瞇瞇地問:
“你是打算和我搶這個女人?”
管應仗著駙馬,一向囂張慣了,一個小小的畫師在他眼睛,算個屁啊。
“搶了,怎么著?”
“不怎么著?!?/p>
許盡歡輕輕一笑,拳頭直接打了上去。
有人來勸,有人來拉,許盡歡被幾個侍衛(wèi)拽著往后退,還不忘狠狠踢出一腳。
“你是個什么東西,也敢沖公主大吼大叫,你若不是仗著你那花瓶一樣的外甥,你連跪在公主跟兒前的機會都沒有……
放開我,我要把這只老狗打得一顆牙都不剩,一個個的都給你們臉了……”
“你知道嗎,公主聽到這兩句話,眼睛唰的一下都亮了,而一旁的駙馬怒火沖天,拳頭緊握,卻是一個屁都不敢放?!?/p>
雖然是同床共枕過的男人,但阿滿挖苦起來不遺余力。
“他可不就是個花瓶嗎,什么本事都沒有,卻還覺得自己樣樣了不起,沒有做出一番大業(yè),是駙馬這個身份困住了他。”
“公主再怎么樣也是公主,身上流著的是皇族的血脈,駙馬風流可以,管應放肆不可以?!?/p>
寧方生眼中流出些贊賞:“許盡歡看著不著調(diào),實則是聰明的,他是替公主打的人,也是替公主吼出的那幾句話?!?/p>
“只可惜啊,當時我只顧著害怕,什么都沒有想到,只覺得這樣沖動的男人,動不動就打人,我還有好日子過嗎?”
阿滿水腫的臉上,露出羞愧。
“我還想著,他這么替公主說話,難不成真的和公主有一腿?會不會替公主報復我?”
寧方生看向阿滿的眼神,微微一頓。
這話出來,他突然明白了,為什么阿滿陪伴了許盡歡這么多年,許盡歡卻始終沒有給她一個名分。
因為,不匹配。
不匹配,不是指身份上的,許盡歡的出身也沒有那么好。
而是格局。
阿滿的格局,還是個只想著過好日子,會拈酸吃醋的庸脂俗粉,而許盡歡……
寧方生想著他對賀三做的那一切,突然在心里冒出了兩個字——
悲憫。
而這兩個字一冒出來,寧方生也突然明白了,為什么許盡歡哪怕做了陰魂,需要斬緣,還是對他們說,阿滿是公主賞賜給他的。
就像他不需要賀三還那幾萬兩銀子一樣,他也沒把救下阿滿,當成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。
看不下去,而已。
舉手之勞,而已。
僅此,而已。
許盡歡,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?
你赴死的真相是什么?
寧方生在心里默默地說:“我似乎對你,越來越好奇了。”
“阿滿,后來呢?”
阿滿渾濁的眼里,有了一點光。
后來,公主讓她收拾收拾東西,跟著許盡歡走。
許盡歡卻說收拾什么收拾,他已經(jīng)急不可耐了。
滿堂人,都笑了。
笑聲中,許盡歡一把將她摟住,大掌在她的細腰上,狠狠擰了一把,搖搖晃晃地走出花廳。
從花廳到府門口的這一路,阿滿心里說不出的害怕。
這個畫師有沒有銀子???
住的是大宅子,還是茅草屋?
娶妻了沒有?
是賢妻,還是悍婦?
他是讓她做使喚丫鬟,還是抬成小妾?
他會不會像管應那樣,也時不時的打她???
車簾一落,馬車啟動。
許盡歡放開了她。
車里沒有燈,黑漆漆的一片。
她蜷縮在角落里,一動也不敢動,用小鹿一樣濕漉漉的眼睛,滿臉戒備地看著面前的男人。
男人用很沉的聲音問她:“你叫阿滿?”
她聲若蚊蠅的“嗯 ”了一聲。
“為什么起這個名字?”
“我生的那天,正好滿月,爹就給起了這個名字。”
“你爹沒有姓嗎?”
“還沒來得及起大名兒,就被伶官帶走了?!?/p>
男人沒有接著再問下去,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。
她被他這般看著,渾身不自在,心怦怦地跳。
良久,他把目光移開:“你想做我什么人?”
“呃?”
阿滿怎么都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,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。
“一間屋子,能避雨;一口飽飯,能活命;枕邊人,沒名沒分也成,只要不挨打,不挨罵,不陪酒。”
“阿滿,我滿足你。”
他扔下了這一句,便不再說話,倒頭就睡。
馬車到了他家,有個姓羅的管家迎出來。
他醉醺醺地下車,對那管羅家道:“先把她安置在客棧,明天去買個二進的宅子,買三五個丫鬟,順便再給她添置些衣裳首飾?!?/p>
羅管家目瞪口呆。
她也驚得目瞪口呆。
聽到這里,寧方生忽然打斷了阿滿的話:“許盡歡的那個宅子,你后來有進去過嗎?”
阿滿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寧方生。
寧方生不等她回答,又問道:“從你認識他的第一天,到他死,你沒有踏進過那個宅子半步,對嗎?”
他怎么知道?
阿滿硬著頭皮點點頭:“對?!?/p>
寧方生:“你甘心嗎?”
阿滿心底有驚濤駭浪,半晌,她低聲道:“我不甘心,死都不甘心。”
死都不甘心?
寧方生漆黑眸子里,有著與剛剛不一樣的光:“所以,你對他有執(zhí)念?”
“有?!?/p>
“為什么?”
阿滿沉默了很久,一口氣說了三句話。
“因為……這么些年,他只金屋藏嬌了我一個?!?/p>
“因為……女人的心,都是貪的,我既要他的身子,也想要他的心?!?/p>
“因為……我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他,從他說‘滿足你’這三個字開始,就開始喜歡,一直喜歡?!?/p>
“到現(xiàn)在,還喜歡嗎?”
“到現(xiàn)在,還喜歡?!?/p>
寧方生的神色,有些不怎么相信。
她已經(jīng)嫁人了。
還有一雙兒女。
她的執(zhí)念是對從前衣食無憂的生活,還是許盡歡這個人?
這時,只看阿滿雙手死死地交纏在一起。
“你信嗎,就因為他說不喜歡我哭,從他說那句話開始,到現(xiàn)在,我沒有掉過一滴眼淚?!?/p>
這一回,輪到寧方生目瞪口呆。